雋永圖37  

我告訴上師有關我的心智狀態和我的意念活動。

 

肉體安靜下來的時候,我的腦子卻爆發著各種妄念;有些時候,我的心又陷入無法轉化的痛苦。我被這些不斷跳來跳去的心念弄得精神都要錯亂了。

 

他握著我的手安靜地和我坐下來,好不容易他開口了:「你為什麼焦躁不安?」

 

我不知道答案,只好靜靜坐著。

 

「你為什麼野心勃勃? 你是不是想和某一個你認識的人同樣成功?」我猶豫了一下才回答:「不是的。」他接下來說:「你有一副好頭腦,一個從未善用的好工具,你的動力也用錯了方向。你為什麼野心勃勃? 你到底想變成什麼? 你為什麼要浪費你的腦筋?」

 

我突然戒備起來。「我為什麼野心勃勃? 我能改變自己嗎? 我正在忙著做一些事,完成一些任務,我們無法像你一樣。」

 

他的表情有點怪異。好長一段時間他都保持沉默,讓那些埋在我內心的東西現形。

 

然後他說:「你有沒有獨處過? 沒有書,也沒有收音機。試試看會怎麼樣。」

 

「我會發瘋,我不能獨處。」

 

「試試看,要想有創造力,就必須安靜。只有當你面對你的孤獨時,那份深刻的寧靜才能產生。你是一個女人,你裡面卻有很多男人的成份,你把女性的那一部分忽略了,好好透視自己吧!」

 

我感到心底深處一陣絞痛,那些麻木不仁的外殼突然粉碎。我再度感到想要掉淚的傷痛。

 

「你需要愛情,普普,而你得不到它,你為什麼要捧著一個乞丐的缽?」

 

「我從來不!」我說。「這是我絕不做的一件事,我寧死也不向人求憐乞愛。」

 

「你雖然不求,卻把它扼殺了,但是那個缽還在那兒。如果你的缽已經裝滿了東西,你就不必把它捧出來了。因為它是空的,所以它還在那兒。」

 

我審視了自己片刻。小的時候,我時常哭,成年以後我不再允許任何事情來傷害我,遇到傷害時,我會猛烈地反擊。

 

他說:「你真的有能力愛,就不再有任何需求了。如果你發現對方不愛你了,你仍然會幫助他去愛,即使他愛的是另外一個人。」

 

我突然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嘲諷和冷酷。我轉向他說:「真是慘不忍睹,我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了!」

 

「責備自己並不能解決問題,你的內心沒有一份流暢的豐足感,如果有的話,你就不需要任何的同情和愛情了。為什麼你沒有內在的豐足感?注意,這就是你。你絕不會對一個病人加以非難,而這就是你的病,因此要懷著同情,平靜而慈悲地看著它。責難或辯解都是愚蠢的,責難只不過是陳年往事強化自己的一種行動。觀察一下你的心識活動,你為什麼充滿著攻擊性?你為什麼想做每一個團體的焦點?如果你不斷地觀察你的心,無意識裡的東西逐漸都會在夢裡,甚至在清醒時的意念裡浮現。」

 

我們談了將近一個小時,和他相處,總覺得時間不夠用。

 

我向他提起生活中的一些變化,我對目前的工作和對自己都不再充滿信心,雖然慾望和衝動仍然時常出現,但是已經不再具有活力。

 

我告訴他,我發現過去所做的事,有一大部分是建立在自我膨脹上的。進入政壇現在已經完全不可能,我的社交生活也在快速改變,最嚴重的是,發現自己已經不想贏過別人。自然而然地開始有能力覺察自己的一舉一動,於是唬人的事就做不出來了。

 

上師仰著頭不斷地大笑。

 

我告訴他,有的時候我的內心充滿著無限的平衡感,就像一隻鳥在勁風裡向上超拔,所有的慾望都在全神貫注中消失了。又有些時候,我卻陷入想要變成什麼的泥沼中。我的船已經離開港口,開始在大海中漂流,我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從來沒有如此缺乏自信過。

 

上師說:「種子已經播下,你現在要讓它發芽,暫時休耕一會兒,這對你來說是個全新的經驗,不要帶著任何先入為主的成見,也不要有任何觀念或任何信仰。這陣子的衝擊非常直接,你的心需要休息,不要勉強自己。」

 

我們安靜地坐著,上師說:「看看你自己,你具有一般女人沒有的動力,你要注意不讓自己的精力消失,解脫自己的攻擊性,並不是要你過於柔軟,也不是要你變得脆弱或謙卑。」他重複地告訴我說:「觀察你的心,不要讓任何一個念頭逃跑,不論它有多醜,多殘酷。只是觀察而不要有任何揀擇、衡量和批判,不要給它任何特定的方向,也不要讓它在心中生根。你只須要無情地看著它就對了。

 

我離開時,他站起來送我到門口,他的臉上非常平靜,他的身體苗條得就像一株喜馬拉雅的杉樹,我突然被他的美吞沒了,我問他:「你到底是誰?」

 

他說:「我是誰一點都不重要,你的思想,你的行為,以及你是否能轉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回家的路上我突然發現,在那麼多次與上師的談話中,他從來沒有提過自己,也從沒有提過自己的經歷,他的自我從不在任何活動中展示。你不論和他多麼熟,他永遠是個陌生人。在某個非常友善的舉動裡,或是一段輕鬆的談話中,你會突然覺得從他那裡發射出一份距離感和空寂感,一種沒有焦距的意識狀態。然而在他的面前,你總是能感到無限的關懷。

                             ——選自《克里希那穆提傳》,胡因夢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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