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因痛苦而扭曲著、痙攣著,我想這次我真的要死了吧!如果真的非死不可,如果可以選擇死亡的方式,我絕對不會再選擇淹死,因為實在太痛苦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胸前掛著的項鍊,那把小巧玲瓏的古劍,劍身突然發出了強烈的白色閃光。就如同有人拿著鎂光燈對著你的眼睛按下快門。瞬間強光一閃,我在水中聽到「嘰――――吱吱吱――――」的刺耳尖叫聲,然後,抓著我的腳踝的手就鬆開了。強光再度一閃,這次我聽見「啊――――」的一聲女人痛苦的尖叫聲,但抓著我左手的手並沒有鬆開,仍然持續將我往水面拉上去,在我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模糊記憶是,我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溫柔的說:「謝謝你幫助阿青,吉人自有天相。」


我醒過來的時候人躺在河邊,同學們圍在我身邊,七嘴八舌,神情焦急。「醒了醒了!」「好了!醒了就沒事了!」「怎麼了?」「到底發生甚麼事?」


是啊,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我也想知道。


同學們攙扶虛弱的我掙扎著坐起,我渾身濕透,因為嗆水的緣故劇烈的咳嗽、嘔吐,然後我看見自己身上一幅詭異的景象:我的整隻左手臂被好幾片又長又寬大的月桃葉緊緊捲起包裹著,而我的右手掌心裡握著一串白色的月桃花。


我在家裡躺了兩天,發了一陣子高燒,燒退,人也就康復了。三叔來看我的時候一面安慰我爸媽說:「小孩子陽氣重,氣機暢旺,身體復元得快,不用擔心。」一面燒化了幾道黃符沖開水讓我喝下。然後他拿起那條項鍊,捧在掌心仔細端詳,那支他親手打造並開光的小劍,如今只剩下半截,不知道甚麼時候折斷的。


三叔聽我敘述了事情發生的經過。「噢,這樣看來,紅橋那裏不但有水怪,還有女鬼囉。」三叔說。


「女鬼?三叔你是說那個穿黃色衣服的女人嗎?其實……我覺得她可能是阿青的媽媽耶……」我想起最後那女人對我說的那句話。


「應該錯不了,不過……」三叔以大拇指和食指拈起那半截斷劍又仔細看了一會兒,「我說小隆啊,你最近是不是有接觸到甚麼骯髒不乾淨的東西啊?」


我想了想,「啊!對了!前幾天我班上那個瘋博向我吐口水,結果就剛好吐在那支小劍上。」我又把與瘋博衝突的事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發現這支劍上的靈力怎麼被削弱了一大半,否則我開光的法器,你如果保持清淨好好戴著,哼!那些妖魔鬼怪根本連靠近都不敢靠近你,又怎麼可能拿你來『拔河』。」三叔說。


「那真的很痛耶!而且我還以為我會死掉!」


「哈哈〜你小子福大命大,女鬼不是說了嗎,『吉人自有天相』,你要死掉還沒那麼容易,」三叔摸摸我的頭說,「而且你不是也看到了,最後這支劍不是放光閃了兩次嗎?那就是劍靈發威展現驅妖伏魔的威力。我敢說,不管是那隻魚怪還是那個女鬼,被這個靈光射中一定都受傷了。倒是那女鬼,被靈光射中還堅持把你拉上岸,看來心地還不壞……」三叔看著我說,「但是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


「為什麼?


三叔說:「之前都只是傳聞,說紅橋那附近有水怪,但沒有確實的證據和線索。現在既然水怪真的現身了,就不能放著不管,否則還會有其他人受害。至於那個女鬼嘛,看在她救過你的份上,我可以幫她做靈療修補受損的靈體,再請神明超渡她。所以那兩個東西一個要收、一個要救,但是要搞定這些事情,還需要你。」


「我?跟我有甚麼關係啊?而且我又甚麼都不懂!」


「因為那兩個東西都接觸過你,對你的氣味最熟悉,而你的氣味對牠們會有一種吸引力,所以我就是要透過你把牠們引誘出來。這樣最直接最快。」三叔說。


「噢,就是拿我當魚餌對吧?這樣很恐怖耶!萬一到時候你來不及救我,我被怪物抓去吃掉怎麼辦?」我心裡是老大不願意。


「這次有三叔在,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可以保證那怪物絕對不會動你一根寒毛。」三叔非常有自信。但我還是會害怕,我不想去。三叔好說歹說,曉以大義,又哄又騙,最後我們終於達成協議,三叔答應在這次事情結束之後,會給我『一些』零用錢。


至於『一些』是多少?那是商業機密,不便公開。


三叔說處理這個事情是要擇日擇時的,必須選擇一個非常吉利的日子和非常吉利的時辰,才能事半功倍,所以我們又等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三叔口中非常吉利的「十靈時」到來我們才動手。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傍晚時分,長日將盡,彩霞滿天,但三叔卻帶了一把傘來,而且還是那種非常有古早味、看起來很有點年代的油紙傘。三叔來接我的時候,背上斜揹著油紙傘,側身掛著一個舊到不行的布背袋,手上抱著一個陶甕,頭戴農夫斗笠,身著明顯過於寬鬆的功夫裝,寬袍大袖的樣子很有布袋戲的style,只差在他的臉前面吊一面鏡子就可以cosplay藏鏡人了,那模樣看來有點滑稽。我們來到紅橋附近逐漸被暮色籠罩的樹林子裡,三叔就開始「佈陣」。

奇門遁甲  

 

我們從樹林裡收集來許多大大小小的石頭,三叔將這些石頭這裡擺個三五顆,那裏放個七八顆,左一小堆、右一小堆的在地上排列成一個奇怪的圖案。


「哇!好像一個迷宮!」我說。


三叔一面在石頭迷宮的正中央挖了個淺坑,埋進一個羅盤,一面頗為得意的說:「看似凌亂,其實亂中有序,這是一個奇門遁甲陣。配合現在的『十靈時』和等一下即將到來的『真氣刻』,這陣法的力量可以發揮到極致,只要那妖怪踏入陣中,就會被陣法所困,我就有把握將牠一舉成擒。」三叔看來胸有成竹。「不過要將牠引誘入陣中就要靠你了。」三叔對我說。

 

「唉!反正我就是來當魚餌的嘛!」我還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

 

「沒事沒事!你待會兒只要照我的話去做,那妖怪雖然會被你的氣味吸引過來,但牠是看不見你的……」三叔說。

 

「看不見我?這是甚麼意思?」我問。

 

三叔說:「來,小隆你坐在這個位置,這是『生門』」他指示我在某一小堆排列成型的石頭陣中間坐下。「不要亂動,也不要說話,保持安靜。然後仔細觀察四周,你會看見或聽見三樣東西,」三叔說著便又交給我三支香。「每出現一樣東西,就在你面前的土地上插一支香,等三支香都插上了,就表示『真氣刻』已至,接下來那怪物就會現身了。」

 

「是哪三樣東西?」

 

「第一你會聽見一群鳥雀很吵鬧的叫聲。」三叔說,我心想樹林裡有鳥叫聲本來就不稀奇很自然啊,可是當下我仔細聆聽,那一刻樹林子裡卻出奇地安靜,沒有鳥叫,也沒有蟲鳴蛙唱。

 

「第二等一會兒會下雨,只是毛毛雨而已,下下就停了。」我抬頭看了看天空,雖然天色漸漸昏暗,但基本上晴朗無雲,明亮的星星正一顆一顆跳上夜空的舞台,向即將謝幕的最後一抹夕陽餘暉告別,這樣的天氣說是會下雨,我十分的懷疑。

 

「第三嘛……這個……」三叔抓抓腦袋,有點不知道怎麼說的樣子。「你會看見老虎……」

 

「蛤???老虎???」

 

「當然不是真的老虎啦,是跟老虎很像的東西,嗯……例如貓啦……還有……」三叔又在抓他的腦袋了,但想了半天想不出來「還有」甚麼,「反正就是老虎形狀的東西啦,你看到就會知道……而且,」這回他不抓腦袋了,認真看著我說:「你一定會看到!」

 

「老虎是吧。」

 

「對,老虎。」


我其實心裡面暗暗在偷笑,貓就貓嘛,硬要說是老虎,大概這樣聽起來比較威猛。


三叔說:「總之這三樣事物,你每看見一種就插一支香,等三支香都插上了,怪物就會現出原形進入我的奇門遁甲陣中,我雖然不知道那怪物的原形是甚麼,牠不一定是魚,但只要牠進入陣中,我們到時候看到了一定就會知道那就是牠。」

 

接著三叔又從隨身包袱中拿出一個古里古怪的東西,那是一根粗短的樹枝,詭異的是,樹枝上竟插了好幾根鳥類的羽毛,我覺得應該是雞的羽毛吧。此外還釘了幾根釘子,纏著五顏六色的線,並且貼著一張符紙。三叔把那個東西交給我說:「來,你拿著這個。」

 

我說:「這是甚麼?看起來有點噁心耶。」

 

「呿!甚麼噁心!這可是好東西。」三叔說,「這叫『朱雀』,是專門用來收服水族類妖魔鬼怪的法寶。等一下你一見到那隻怪物進入陣法的中央區域,就把『朱雀』往中間用力丟過去,這樣就會構成『朱雀投江』的禁制格局,那怪物必會受到驚嚇而往『傷門』逃跑,而我就等在傷門那裡佈下天羅地網,只要牠一過來,我就可以立刻收服牠。」


三叔繼續說:「我的奇門遁甲陣配合『十靈時』發動,就能發揮隱身藏形的功效,所以你只要好好待在陣中,不要說話不要亂跑亂動,那麼在外人眼中看來,你就是隱形的,也就是說他們即使從你身邊經過也看不見你。同樣的,那隻怪物也一樣看不見你,所以不用擔心,一切有三叔在,你只要按照我剛才說的去做就行了。」

 

「隱形啊〜超屌的!」於是我在三叔說的「生門」坐定,三叔走到另外一個角落,他稱之為「傷門」的位置,在一塊大石頭上端身靜坐。我點燃香支,白煙裊裊升起,我們的獵妖行動開始了。

 

我靜靜等待那沒有甚麼把握會出現的三樣事物……

 

不知道甚麼時候開始,頭頂上方的天空竟飄來了一大塊厚厚的、黑黑的雲,遮蔽了傍晚初生的星斗,一陣涼風吹過,天空竟真的飄起了毛毛細雨,我大感驚奇,隨即插上第一支香。細如髮絲的雨,在還沒打溼我的衣服之前就停了。飄散著潮濕泥土氣息的寂靜樹林卻突然熱鬧起來,一大群歸巢的麻雀就這樣呼嘯而來,落腳在我身旁的樹上,在枝葉間跳躍著、吵鬧著、嬉戲著,僅一瞬間又成群呼嘯而去,留下整座樹林的寂靜,就像剛剛甚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我插上第二支香。

 

「不可思議!已經出現兩樣了。」我心中默默想著,「那接下來……老虎……」我東張西望搜尋可能會出現的野貓,然而野貓始終沒出現,卻聽見了腳步聲。有人從樹林深處的小徑朝我們這裡走了過來。這條小徑是連接鎮上兩個不同區域的捷徑,居民們有時為了省時會抄捷徑穿過樹林,這沒甚麼稀奇,可是當那個人朝我們越走越近的時候,我卻大大的驚奇了!因為……老虎來了!

 

那個人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T恤上的圖案,是一個大大的老虎頭!

 

「靠!這就是三叔說的『老虎』嗎?」當下我的心裡其實是有點哭笑不得的,但想一想三叔說的也沒錯,你看到的時候就會知道,而我的確是看見「老虎」了啊!我插上最後一支香的時候,也不禁有點緊張起來,因為妖怪就要現身了。


我想起了隱形的事,剛剛那個人走過來的時候好像完全沒注意到我們,連看都沒看一眼。照理說,在暮色昏暗的樹林子裡,一個裝扮奇特的大叔,一個小孩,坐在一堆亂七八糟的石頭堆裡,還燒著香,這麼奇怪的景象,任誰看了應該都會再多看兩眼甚至開口詢問吧,可是那個人卻像是沒看到似的,難不成我真的隱形了?

 

我的玩心一時興起,同時也想測試一下,我撿了一粒彈珠大小的石子,往剛剛經過還沒走遠的那個人背後扔去,不偏不倚正中背心。那人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如同觸電一般跳起來,驚懼的急速回身四下張望,可是他東張西望就是沒朝坐在石堆中的我看上一眼,彷彿我不存在似的,接著那個人就逃命般發足狂奔而去。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如果不是因為發現三叔正狠狠瞪著我,我一定會大笑起來。明天也許這樹林的靈異傳聞又會多了一樁。

 

這樣看來,我是不是真的變成隱形人了?這樣怪物就真的看不見我了嗎?

 

我們繼續在昏暗中等待。三支香已插在地上,香支也已燃燒過半,樹林依舊寂靜。


沒過多久,河岸旁邊的灌木叢中有了動靜,窸窸窣窣的聲音朝著我們接近,有東西從灌木叢中跳出來,接著一跳一跳的逼近,我的心臟也撲通撲通越跳越快,當那個東西終於一下子跳進陣法的範圍時,我睜大眼睛望去,然後我的心也幾乎就要從口裡跳出來了!

 

那是一隻碩大無比、全身發出暗暗紅光、兩眼呈現血紅色的癩蛤蟆!那身軀簡直比臉盆還要大上一倍,背上一顆顆凹凸不平又濕濕黏黏的疙瘩看上去非常噁心,嘴裡不時噴吐出不祥的黑色霧氣。這就是怪物的真面目嗎?一隻蛤蟆精!

 

蛤蟆精一進入奇門遁甲陣就不再亂跳了,而是靜靜的像在沉思,像在觀察,又像在搜尋,偶爾往左邊跳兩下,靜止一會兒,又往右邊爬個兩三尺,每當牠的移動是朝我的位置靠近時,我就緊張得幾乎停止了呼吸,當牠遠離我時,我就暗中喘口大氣。


牠是在搜索我的氣味嗎?那根「朱雀」緊緊的握在我手中,等待著適當的時機出手,但不知蛤蟆精是否也感覺到甚麼異樣的狀況,總是遲遲不願踏進陣法的中央區域。

 

我看看三叔,他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塊黃布,正悄悄的、慢慢的把黃布攤開。

 

蛤蟆精在陣中繞來繞去好一陣子,我漸漸開始相信牠應該是看不見我的了,然後,終於讓我等到了那一刻,只見蛤蟆精忽然一跳,恰好跳進了中央區域內,我看了一眼三叔,他輕輕點了點頭,我便將手中朱雀向著蛤蟆精奮力丟了過去,隨即一個奇幻詭譎的畫面出現在我眼前。

 

那根插著羽毛、釘著釘子、貼著符的古怪枯樹枝在半空中化為一團白光,白光迅速膨脹變大好幾倍,然後就像從卵中誕生一般,橢圓形白色光氣變化成一隻光燦燦的大鳥!那鳥的型態,以我當時貧弱的知識經驗來看,大概就像一隻孔雀吧。其實我覺得牠更像科學小飛俠裡面,鳳凰號發動火鳥功時渾身燃燒的那隻鳥。

火鳥功  

 

大白光鳥一出現就對蛤蟆精展開猛烈的攻勢,用尖喙啄牠、用翅膀撲打牠、用身體衝撞牠,蛤蟆精一開始還奮力反抗,不時朝大白光鳥噴吐出黑色霧氣,但黑氣一碰到光鳥身上發散的白光,就立刻煙消霧散,毫無作用。蛤蟆精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沒幾下就轉身逃走,而且正好就向著三叔所在位置跳過去。


此時三叔雙手一抖,那塊黃布整張攤開來,幾乎就跟我的床單一樣大,上面寫滿了字,畫滿了符和許多我看不懂的奇怪圖案。三叔看準蛤蟆精的來勢,一個箭步上前,就用手中黃布將蛤蟆精整個罩住了。隨即只見三叔兩手迅速俐落的將黃布收束、摺疊、再收束、再折疊……就這樣把那塊包著蛤蟆精的黃布越折越小、越折越小……


在我眼花撩亂還搞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的情況下,那塊原本像床單那麼大的黃布,並且包著比臉盆還大的癩蛤蟆,竟然被三叔折來疊去、整治成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個小布包。他隨即將布包塞進帶來的那個陶甕中,先用一塊紅布封住甕口,再蓋上蓋子,最後蓋子上再貼上一張符。

 

「搞定!」三叔拍拍灰塵,一副大功告成的輕鬆模樣。

 

「三叔,剛才那隻蛤蟆精明明很大隻啊,你那塊布也很大,怎麼看你折來折去最後會變成那麼小只剩一點點?是我眼睛花了嗎?」我問。

 

三叔說:「小隆我跟你說啊,這奇門遁甲陣有玄妙不可思議的力量,遁甲陣裏面是和外面不一樣的虛幻空間,你在遁甲陣裡面所看見的、聽見的、接觸到的所有的東西,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它會隨著佈陣的人的意念和法力而產生各種似真似幻的境界。」三叔輕輕拍了拍身旁陶甕接著說:「你看見那隻蛤蟆精好像很大隻,但其實牠真正的原形就是最後被我收在那塊布裡的大小,就是那麼一點點大而已。而那塊黃布是我另一個法寶叫做『天羅地網』,它真正的大小也不過就像一條洗臉毛巾而已,但在遁甲陣中卻可以任我操縱變化。這就是奇門遁甲陣的奧妙之處,很厲害吧!」

 

「厲害厲害!」我早就聽說三叔法力高強,今天總算見識一二,也的確令我大開眼界。不過,我對另一件事更有興趣。

 

我伸出手掌,對三叔說:「魚餌任務完成,我的零用錢呢?」                                                                                                                                                                                                                                                                                                                             

三叔不慌不忙取下背上的油紙傘在我頭上敲了一下說:「嘿!小勢利鬼!這麼急著討錢。但是任務還沒結束喔。」

 

三叔說:「前面我們做的,是收了那該收的,接下來還有一個要救的。」三叔又點燃三支香給我,「你拿著香,心裡默默想著那天你看見的那位穿著黃色衣服的女人。」三叔自己則是雙手手指糾纏在一起比出一個怪異的手勢(後來我知道那叫做「手印」),同時嘴裡開始喃喃唸著某種咒語。

 

也不知唸了多久,忽然一陣冷風吹來,頓時讓我感覺周遭氣溫好像降了五度似的,涼颼颼的,不禁打了個冷顫。此時三叔停止唸咒,卻自言自語起來,他彷彿對著空氣小聲講話,就像在跟一個隱形人對話似的,我聽不清楚講些甚麼,只隱約聽到「靈療」、「放下」、「超渡」、「神明做主」等等字眼。

 

三叔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一陣子之後,又再度唸起了咒語,並且把油紙傘撐開來,過了一會兒又把傘收攏起來。「行了。」三叔說。

 

「三叔,剛才……你是在跟『她』講話嗎?」我問。三叔一面把油紙傘揹回背上一面點了點頭。

 

「我甚麼都沒看見耶,為什麼那天我可以看見『她』,今天卻看不見?」我再問。

 

三叔說:「她現身的時候靈體已經受傷有缺損,而且靈氣很弱,所以無法影響你讓你看見。不過她說,謝謝你前幾天在她兒子阿青受欺負的時候挺身而出。」

 

「真的是阿青的媽媽……」

 

「嗯,她還說了,她死後雖然被困在這個地方無法往生投胎,但她從來沒有害過人。在這個區域作怪害人的,一直都是那隻蛤蟆精。那天她看見你受蛤蟆精的引誘慢慢步入險境,她想警告你叫你趕快離開,所以才在橋上對你揮手,可惜慢了一步,蛤蟆精變成的怪魚已經開始攻擊你了。而她在救你的過程中被那支劍的靈光劍氣所傷,不過她很高興最後還是平安把你給拉上岸了。」三叔說著嘆了一口氣,「她為了救你而受傷,這個事情說起來我也有責任,所以我請她暫時先進入傘中,這樣我就可以帶她離開這個區域,等我回法壇幫她療傷修補好靈體,再挑個好日子替她辦個超渡法會,這樣也算功德圓滿了。」

 

「嗯嗯,功德圓滿,」我點點頭,「那我的錢……」

 

「稍安勿躁,」三叔抱起陶甕說:「我們還要去一個地方,就在前面不遠。」

 

「還要去哪裡啦?不是該收的該救的都搞定了嗎?」

 

「剩最後一步,跟我來就對了。」

 

「三叔你不會賴帳吧?」

 

「胡說!我是那種人嗎?」

 

「大人不可以騙小孩子喲……」

 

「囉嗦!快跟上,否則我把你扔在樹林子裡。」

 

三叔帶著我穿過樹林,來到附近的仙公廟,廟前廣場中央挖了個坑,似乎有甚麼工程在進行的樣子,那裏有兩個人正等著三叔到來。其中一名年長者一看見三叔便上前來打招呼:「劉師父,在此恭候多時了,一切還順利吧?」

 

「阿水伯,讓你久等了,」三叔說著拍了拍陶甕,「不過總算不負所托,已經把牠收在這裏面了,原來是隻蛤蟆。」

 

「喔,是蛤蟆精啊,」阿水伯說,「牠危害地方許久,今日總算除去這個禍害。劉師父,你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你看要把牠封在哪個方位才恰當?」

 

三叔口中的阿水伯是仙公廟的主委,與三叔是多年老友。三叔決定出手收服水怪時,曾經來找阿水伯商量,因為考慮到一旦收服了水怪,後續該如何處理?那個陶甕要放在何處?後來三叔看見仙公廟前正在開挖這個坑,原來是廟方準備建造一個水池,將來裡面可以養些錦鯉,種幾株荷花。三叔頓時有了想法,他認為可以將陶甕埋在水池底下,用法術和池水的力量將牠封印鎮壓,並請求仙公廟的主神孚佑帝君看管教化,等到將來牠的妖氣邪氣慢慢化去,願意改過向善,便可成為孚佑帝君的手下護法,幫助帝君濟世渡人。在阿水伯的幫助下,並且擲筊得到孚佑帝君的同意,於是才有了這次的收妖行動。

 

隨同阿水伯前來的另一個人是建造水池的工頭,在三叔的指示下,工頭在水池的某個角落、三叔按奇門遁甲所選定的方位上挖了一個坑,坑底先用磚塊鋪出一個八卦的形狀,接著三叔將一張黃符燒化在坑內,再將陶甕穩穩置入,然後先用小顆的五色水晶石填滿坑洞,最後才以泥土覆蓋,如此才算大功告成。

 

將來水池建好,池中蓄滿水,池面飄著寬大荷葉,清雅秀麗的荷花自水中亭亭玉立,水面下優游著斑斕錦鯉,誰也不會知道水池底下有隻蛤蟆正在面壁思過,接受帝君的慈悲教化。

 

那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三叔對我講述了諸葛亮用奇門遁甲陣把東吳大將陸遜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的故事,以及劉海禪師收服三腳蟾蜍妖怪成為他的坐騎的傳說,我們在滿天燦爛星斗(和一位女鬼)的陪伴下踏上了歸途。

仙公廟龍池  

 

   □   □

 

數十寒暑轉眼而過,樹林早已消失,變成學校和一排一排的透天厝,狹窄老舊的紅橋也被堅固寬闊的鋼筋水泥橋取代,仙公廟香火更加鼎盛了,香客遊人絡繹不絕,而我再度佇立於錦鯉池前,帶著我的女兒。

 

當年的事件回憶起來依然歷歷在目,妖異恐怖的紅色魚怪,吐著黑色妖氣的蛤蟆精,善良的黃衣女鬼,令人真假難辨、奇幻奧妙的奇門遁甲陣,三叔背上古意悠悠的油紙傘,以及如今很難再看見的滿天星斗……

 

我忽然又玩心大起,右手兩指併攏成劍指,心中默唸:「嗡。別炸薩埵阿。吽呸」然後將劍指輕輕的往池水中一插,「嘩啦!嘩啦!」,所有的錦鯉像是受到驚嚇般瞬間同時大大的震顫、騷動、翻滾,有好幾條甚至凌空躍出水面,把旁邊賞魚的遊客嚇了一跳。

 

「哇!爸爸你看!」女兒興奮地指著那些錦鯉,「牠們跳得好高喔!像我上次在海洋公園看見的海豚一樣。爸爸,牠們為什麼要跳起來啊?」

 

我說:「噢,可能是在跟你打招呼吧。」但我心裡明白,那些魚的騷動,是因為剛剛我暗中向那隻蛤蟆精打了個招呼,而牠也回應了我的結果。

 

「爸爸,我想餵魚。」

 

「好啊,」我掏出零錢給女兒去買飼料,「你知道嗎,當年這旁邊還是一大片樹林的時候,你三叔公和我曾經在這裡抓過一隻妖怪,然後把牠關在這水池底下喲。」

 

「真的假的?」女兒眼睛睜得大大的,很感興趣的樣子。

 

「想不想聽?」

 

「我要聽!我要聽!」(全文完)

父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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