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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嗣人      翻譯:kaku310406

當我回過神來時,我正望著一面沒見過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浮著一片又一片的黑斑,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氛圍。腦袋昏昏沉沉的,除了那些東西以外我無法再辨別其他東西了。

過了一會兒,我才開始思考這裡到底是哪裡。

我側了側臉,窗外延展著了無新意的景色,看上去十分寒冷。我移動視線,發現身旁有個箱型的機器似乎在測量著我的脈搏跟血壓。

啊啊,這裡是醫院啊。

不過為什麼我會在醫院呢。

「對了,我應該是在回老家的途中。」

原本我預定在夏季沒課的空檔回家。不,我已經是在回老家的途中了。那時我騎著機車正要翻越山頭,但對向的車壓過分隔線衝了過來……

「該不會我是發生車禍了吧?」

在反應過來被撞了的瞬間,我的記憶就中斷了。不過這樣還能活下來真是好運啊。

再度轉頭看窗外,這下我察覺季節已經改變了。我不清楚現在是幾月,但外面已經是冬天的景色了。

想說開個窗吧,正想起身的時候卻失去平衡,整個身子重重跌回了床上。繫在我身上的各式物品不是崩裂就是彈飛。幸好因為腦袋還混混沌沌地所以意外的不覺得疼,不過為什麼我會重心不穩呢。

我試著將身子從床上撐起,此時一股違和感油然而生。沒看到右手臂。不,雖然感覺得到右手臂但它不在我的視野內。

我感到十分惶恐,低頭尋找我的手臂。

卻沒見到本應在那裡的右手。

要說為何會變成這樣,這是我發生了車禍,和機車一起從崖上滾落的緣故。那時正巧經過的獵人發現了我,幫忙叫了警察和救護車。

機車落到谷底摔了個粉碎,但我運氣很好被樹枝勾到撿回一命。不過銳利的樹枝卻從二頭肌那裡貫穿了我的右臂。醫生表示人命優先,所以他把我的右臂切除了。

「你的運氣真的很好。懸崖到谷底的高度可是超過一百公尺啊,普通來說是必死無疑的。而且還被碰巧路過的人給發現了,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蹟呢。」

雖然醫生這樣激勵我,但四肢有所缺損真的對我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前所未有的失落感折騰得我很是痛苦。

右手殘留的感覺異常鮮明。不過我的手臂已經完全不存在了,似乎只剩下點知覺而已。實際上的感覺只是我看不見它,其餘像是活動手肘、彎曲手指都能做到。不過這只是一種感覺罷了,抓住那虛幻的手臂這事還是怎樣也做不到。

連忙趕來探望我的父母見到了我這樣子,明明泫然欲泣卻還是強裝成沒事的模樣。「命還在就好…」,嘴巴上這樣講但兩人卻是看都不敢看我空空的右肩。

「沒事的啦。現在的義手的技術已經很發達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心理上其實是不願接受這事實的吧。我心已如死灰,漫不經心地這樣想著。

在父母之後來探望我的竟是兩名刑警。一個是禿頭的中年男子,另一個是高個兒的年輕男性。那名禿頭的刑警表示他叫近藤。

躺在床上看他們出示的警察手冊的樣子簡直就跟戲裡演的一樣啊,我胡思亂想著。

「這次你遭遇了很悲慘的事情啊,我打從心裡感到遺憾。」

「警察來找我有什麼事呢?」

「哎呀別這麼緊張嘛!我們是來問你一些有關於車禍的事情喔。經調查後發現這並不是單一事件,不過問題是我們還找不到到嫌犯啊。於是就來問問看你有沒有記得什麼呢?再小的細節也好。」

「犯人還沒抓到嗎?」

這麼說來也是呢。那是條車流量不大的山路,我還能被發現已經近乎奇蹟了。

「不,這實在是難以啟齒。不過犯人好像不只犯下了你那事件啊。」

「這是怎麼回事呢?」

「那天在你的救援行動中,一名當地警員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具年輕女性的遺體。看來是被人暴力相向,最後遭到強姦殺害的樣子。」

「……不是我幹的喔!」

「當然,」近藤露齒笑了笑。「我們在被害人的體內發現了疑似是犯人的精液,經過DNA鑑定之後證實了那並不是你的。」

「是嗎。那就好。不過我什麼也沒看到,而且連事故發生當時的事都記不清了。」

「像是司機的長相或車子的種類也行,你能想起來嗎?」

「對不起,我只記得當時我為了閃躲對向衝過來的車子而撞到護欄的事情而已。」

我應該是有看到長相或是車種的,可是卻完全想不起來。

「真的嗎?應該還記得些什麼吧?」

以蠻橫的態度出言質疑的是那位年輕的刑警。

「松浦,夠了。」

「可是…」

「我說夠了!啊真是抱歉了。其實我們原來很期待能得知什麼線索。因為沒有其他的目擊者使案情陷入了膠著狀態,聽到說被害人已經清醒就過來碰碰運氣了。」

「讓你們失望了,我真的是想不起來!」

「因為車禍造成的衝擊太大了吧。這樣來勉強你真是抱歉。如果有想起來什麼事的話請知會近藤我,不管怎樣的小事都行。」

「我知道了。」

夜裡,淺眠中的我感到有誰在碰觸我的右手。

但即使如此,我卻清楚實際上右手是不存在的,所以就當成是自己多心了。不過這次我的手腕被牢牢地握住了,鮮明的痛感傳來。

我慌忙起身看向自己的手臂。不過那裡一開始就沒有右手了,只有知覺還留存著。

可是我右手的幻肢確實被誰抓住了。手指細細的,感覺像是女人的手。我不由得發起抖來。

「這到底是怎樣啊!」

女人似乎應了我的低吟,手放開了。指尖一一滑過我皮膚的感覺是如此的真實!

霧濛濛的窗戶玻璃上畫著什麼東西,似乎是以手指書寫而成的。當然那沒有任何人,這間病房只有我在。

「去」

「找」

「出」

「來」

起霧的窗上寫著「去找出來」幾個字。

身體因恐懼而僵直了,惡寒往上竄起,雞皮疙瘩直冒!

我不是個能感應的人,所以原先不怎麼相信幽靈的存在。

「怎樣啊這是!?」

我左手伸出去想按護士鈴,不過不存在的右手卻被女人的手給死死的攥住了。力道強到手骨似乎要被捏碎了,劇痛使我身體綣曲了起來。

「噫!」

我不禁哀了一聲,頓時右手一輕。

我斜眼看向窗戶。

「去」

「找」

「出」

「來」

窗上的文字依舊,水滴往下滑落。

「找出來是指什麼啊?話說你是什麼東西啊?」

是幽靈吧,除此之外沒別的答案。

「a」

「i」

Ai。AI是什麼,人名嗎?不過我認識的人裡面沒有叫愛的啊。

猛然間中午刑警們講的那件事閃過我腦海。在山裡發生了強姦殺人事件,我看到的那個說不定就是強姦殺人犯。

對了,那名女性被害人已經死了。

「像你這樣,失去的手腳還留有感覺稱作幻肢,而幻肢會痛叫幻肢痛。」

這是我醒來後的第三天,早上醫生診斷時對我這樣說道。

「這幻肢痛治不好嗎?」

「是能治療的。有種療法叫做『鏡之箱』,是用鏡子映照出你正常的左臂,讓腦有右臂還存在的錯覺。這樣一來腦就會停止對右臂的痛覺。」

「不過我常常有手還在的感覺啊,會覺得手指、手掌、手腕還有手肘全部都還在那裡!」

「這只是錯覺罷了。那是你大腦的感覺,實際上你的手已經不存在了。希望你能接受這個事實。」

「是有感覺的!而且昨天有誰抓住我的手!」

「那是幻肢痛的一種吧,這樣的症狀不多見呢。」

「醫生,我能出院了嗎?」

「還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而且你也需要做復健。在昏迷後你的體能狀態已經大不如前,即使出去也很快就會動彈不得了。再加上你失去了一隻手臂,身體的平衡也改變了呢。」

「我想出門去轉換心情。」

「在中庭散步是沒問題的喔,不過讓身體著涼實在不太好。大廳也有電視,在那邊放鬆一下就好吧。」

「我知道了。謝謝。」

「那麼我先走了。復健就從明天開始吧。因為要在新學期開始之前重返學校才行呢。」

我目送醫生走出病房,確認他已經走遠後把手機、錢包和藥塞進包包,裹上爸爸忘在這的上衣也走了出去。錢包只放了兩萬塊左右,不過應該很夠用了。

雖然很清楚地知道右臂已經不在了,但果然如同醫生所說的,一隻手臂的重量可不輕,少了它走路都無法保持平衡。而且無法擺動手臂走起來十分的累。

體力不如以往所以連下個樓梯都費了一番功夫,但我還是努力的緩緩邁出腳步,終於抵達了大廳。不過正門有護理師看著,於是我繞道走向逃生門。

誰也沒注意我,很順利地出了醫院。我找到了計程車搭乘處後脫下外套露出我空蕩蕩的右手,然後馬上有一台計程車開過來打開門。

「小哥你沒事吧?」

「嗯,我沒事。那個,我想去神谷町。」

「要去這麼遠的地方啊。好,上車上車!」

我鑽入後座繫緊安全帶,順帶確認了一下司機的名字。他姓「日比谷」,是個長得像猴子一臉賊頭賊腦的中年男人。

「你看起來狀況很不好,沒事吧?」

「嗯,因為還在抱病中呢。」

「這樣麼,辛苦你了!」

「不會。那個,日比谷先生…」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啊,那是因為這裡有寫。」

「啊啊沒錯沒錯!嗯嗯怎麼了嗎?」

「這附近的治安如何呢?」

「因為是鄉下,所以沒什麼大騷動啊。來的都是觀光客呢。」

「啊啊觀光客都是些想攀登山脈的登山客喔。以前登山客清一色都是男的,不過最近年輕人也變多了,連帶這裡的生意都興隆了起來。」

「女性也增加了吧?」

「是啊,好像叫做山女吧。現在的年輕人也會來爬山了呢。」

「爬山嗎?雖然也蠻想試試的,但這陣子應該是沒辦法的啊。」

「你的手臂是最近受傷的麼?」

「我在山路發生了車禍,現在身體無法平衡很困擾啊。體能也變差,光是從醫院出來就精疲力盡了。」

「這種時候外出幹嘛呢?」

「現在不去警察那裡不行啊!」

「警察?怎麼,你錢包掉了嗎?」

「不,只是有件事必須要告訴他們。」

「這樣啊。」

「是啊。那麼日比谷先生我想先睡一下,到的時候可以叫我起來嗎?」

「好。」

「那就拜託了,我先睡了。」

我說了聲晚安之後就躺在後座,很快的進入了夢鄉。

喀啦,一陣激烈的晃動把我給搖醒了。我起身,發現車子似乎正以非常快的速度在山裡奔馳。

「那個,日比谷先生,請問這是哪裡?」

日比谷沒有回答,在山路上蛇行持續飆著。我看了眼時間發現我大概睡了一個小時左右。

「啊啊,還在山裡啊。你真是學不乖呢,以為在山裡就不會曝光嗎?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你強暴的事不就馬上被發現了嗎?」

日比谷透過後照鏡狠狠瞪著我。他雙眼充血、氣息紊亂,那表情儼然就是個殺人犯的模樣。

「是你!那是你的錯!死小鬼!若不是你弄出那個衝突事故,那女的至今還不會被發現!而且怎麼不老實點死了就好,都是有你這傢伙才會變成這樣!」

果然。

「不是我的錯喔,我只是被你給捲進去而已。不過說到你在山裡強暴來登山的女性,你為什麼要殺了她?沒這必要吧!」

「我的臉被看到了啊,只能殺掉了吧!」

「我也看到你的臉了啊!」

「是啊,所以我也要殺了你喔。怎麼可能讓你活著回去呢?為了這個我才特地守在醫院前面啊。你可睡真久呢,就那樣死了不就好了。」

「為什麼是她呢?也有其他女孩子吧?」

「嘻嘻,」他笑了。「她是個好女孩呢,胸部又大,一臉未經人事的樣子。還邊哭邊掙扎使我不禁掐住她的脖子。怎樣,這不是我的錯啊,誰叫她要掙扎!」

「你啊,以為能躲得過警察嗎?」

「逃得了的,怎樣都成的。而且如果被抓到也只要蹲個十五年的牢就能出來了。有得吃又能睡在暖暖的被窩裡,不也很好嗎?」

「你這種垃圾還能重來,愛卻連重來的機會也沒有不覺得很奇怪嗎?跟我同年的她在跟著父親來爬山的途中居然被你這混帳給殺了!」

「……怎麼,她是你認識的人喔?」

「不,我在她生前不認識她。這是她告訴我的,昨晚我們徹夜談過了。同為被害者的我想著要怎樣才能消解他的怨念,我們很投合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的話就看看這邊吧。」

透過後照鏡看過來的日比谷的臉色瞬間煞白,發出慘烈的哀號緊急踩下煞車。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子直衝至護欄停了下來。

日比谷應該是看到了坐在我旁邊那個渾身浴血的女人吧。我看不到,但是能感覺到愛抓著我的右手。

「雖然我的右手已經不存在,但好像還有靈體殘存。這叫做幻肢,不過這幻肢能碰到幽靈喔。這不存在的感覺似乎能感覺到不存在的東西喔。」

我的工作就是帶她來這裡。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

日比谷連滾帶爬從駕駛座逃離,我抓著愛的手跟了出去。

「殺了人卻關個十五年就能出來,這實在不合理啊。愛她可是死了啊!償命吧,大叔!」

處於混亂狀態的日比谷腰撞到了護欄,重心不穩的他往護欄的另一邊滾落。

我靠近崖邊往下看,看到日比谷臉色慘白,正死死的攀住離崖邊數公尺的岩石。那裡離谷底還有百公尺多吧,當然我身上沒有帶任何能救他的東西。

突然愛掙脫了我的手,像要投奔到他身邊似的。

這下我看到了!

愛從背後緊緊抱住日比谷,臉上堆滿了笑容。那笑容比什麼都還愉悅舒坦。

日比谷不勘負荷,手指鬆脫指尖滑過岩石。

慘嚎綿綿不絕,在他落下後持續片刻方雲消霧散。

我冷靜地拿出手機報了警。

在做筆錄時,我告訴警方我被那個計程車司機給擄走的事。他在山路發生事故,一個人逃跑了。

「才剛醒沒多久就被捲進這件事,你運氣真差啊!」近藤摸著自己光禿禿的頭頂這樣說道。

我一口咬定我什麼都不知道,因此很快就得以回到醫院。

醫生和父母都狠狠地訓了我一頓,但我不後悔。因為愛有制裁日比谷的權利啊。亡者處決加害者,沒有比這更公平的裁決了。

問題是我右手的幻肢並沒有消失,不時還是會有亡者抓住我的手。

就如字面所說的,「我把手借給亡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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