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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公子

不過,在鞭炮喧天的大年夜正式動筆時,才發現有了困難;這篇實在還是該由當事人之一的醉公子自己來寫比較適合,因為以我一個第三者的口氣來敘述,反而越是交待不清楚,何況這段對話本來就是一種特殊的「溝通」,轉折越少越好。不得已,又打了電話去,這回,醉公子可真是有點冒火了:「拜託妳一千遍,只要妳讓我靜下來多寫兩行字,妳怎麼寫都行!」

放下電話,即時作了決定,將以醉公子作為第一人稱來敘述。幸好醉公子是個挺會說故事的人,更擅長說靈異故事,光看他的表情都能把人嚇出一身雞皮疙瘩,所以,一開頭,連場景都交代得很清楚:

『這事發生在五月中旬(作者註:指民國七十三年五月十六日晚上)。

因為從四月份開始,我在皇冠雜誌策劃了一個「陰間之旅」的靈異活動,在雜誌社的支持之下,一連舉辦了五次,我們總共邀請了好幾十位當今文藝界的名人,在兩位傳奇異人呂老師、竇先生的作法引領下,正式到陰曹地府去串門子。我敢說這也是人類史上第一批正式去敲開陰間大門的活人。

但是,非常奇怪,也非常遺憾的,前三次一直沒有什麼重大的進展,甚至可以說沒有一個人完全成功。所以有不少報了名的「觀光客」,紛紛打了退堂鼓。這真的是很洩氣的,為了照相機和攝錄機都帶不進去,我們還特別請了好幾位名畫家來共襄盛舉,希望只要有一位成功,我們就能看到陰間的實景了,可惜還是沒有成功。

到了第四天,邀到了名作家三毛,當時我是既擔心又緊張,真怕萬一又失敗,「陰間之旅」的活動必然要宣佈停辦了,但是也仍然抱有一點小小的幻想;如果三毛成功了,以她的知名度,這一定是個天大的驚人消息!

結果,皇天不負苦心人,也多謝閻王開恩(笑聲),三毛真的成功了,那天我興奮的喝了個爛醉,差點回不了家,第二天酒醒了去上班,主編跟二個編輯守在身邊,逼著我動筆交稿,那篇文章差不多有一萬字,我簡直是在暈頭轉向,分不清東西南北的狀況下寫完的,由於社裡頭交代一定要取到三毛親筆的見證,所以,這篇文章勢必要讓她過目。當天晚上,我和社裡一位美工小姐先和三毛取得連絡,約好晚上八點帶這篇稿過去。那時她住在民生東路圓環附近,我們準時到達,三毛很親切的招呼我們,泡了咖啡,也幸好三個人都抽煙,所以聊起來就更起勁了,她看完了稿,只更動了幾個字,可是她卻不喜歡用「三毛的陰間之旅」作篇名,商量了一下,就改成「三毛穿越了時空」,其實在作題而言,兩相比較,後者在氣勢上顯然弱了許多,不如前者震撼,不過為了尊重她的意見,加上我也急於順利刊出,就同意她選定的篇名,然後她也親筆寫了這次奇妙經歷的見證。到此為止,這次來訪的目的總算圓滿達成。

談完公事,九點還不到,三個人都沒有說再見的打算,這時我才好好打量她的居所。

雖然同是一般的大廈公寓,但是在她精心的佈置之下,竟然完全不見刻意經營的鑿痕,正如第一流的化妝:除了給人美的感受,卻完全看不出曾化過妝。從布罩的吊燈、老式壁櫃、桌椅、麻紗的手鉤桌巾、樸拙的壁飾……處處都是這麼的令人驚奇,除了給人一種溫馨、舒適的感受,更令人覺得每樣東西都恰如其份的在它應有的位置,走進這兒,不止是走進了一個房間,更是一個真正的「家」,不論主人或客人都能在這不算大的客廳中真正的鬆弛下來,泡杯茶、抽根煙,享受一下生活中適性的那面。我知道三毛是個懂得用錢的人,這些出色的傢俱飾物實際的價位並不昂貴,有些甚至是她從舊貨店裡,懷著尋寶的心情,別具慧眼蒐羅而來。

從西班牙風味的飾物,我們聊到了熟悉的南美,特別是阿根廷,大有「卻話巴山夜雨時」的時空感,雖然,當晚只是第二次見面,不過,氣氛卻一點也不生澀客套。尤其在場的三個人都很健談,話匣子一打開,就進入了無所不談的境地。

當話題轉入星相靈異時,同去的皇冠美工小姐就忍不住吹噓起我斗數的功力,其實自己吃幾碗乾飯的本事還有誰比我更清楚,三毛也毫不遲疑的透露了她的生辰。恰好我隨身帶有斗數排盤的公式,雖然有些驚覺的懷疑即使她不是個中高手,至少也很在行,不過當時我實在太好奇了,所以就欣然開盤為她推算,她最關心的自然是未來,尤其是婚姻,而我在推盤的時候總要參看當事人手面相的,突然的,我在其中看出了一些奧妙,而三毛也並不隱瞞她對感情和婚姻的真正看法,甚至取出了一張男士的照片讓我參考,不過所談的內容實在太敏感了,不只是三毛本人,連我也堅持不宜披露,所以算命的事就此打住。表過不提。

算完了斗數,談到了通靈,三毛立刻從書房中取來了一塊如甘蔗板質地的長方形板子,還不到八開大小,上面印了二十六個彩色的英文字母,她又拿了一隻玻璃的小酒杯倒扣在那那塊板子上,要我們隨她一樣伸出一隻指頭,輕輕按在酒杯底部的一角,幾乎不到三秒鐘,這隻小酒杯就在板子上四處遊走起來,三個人就如此這般的玩起西洋碟仙來……

嚴格的說,我並不相信碟仙,雖然從初中開始,我自己玩過不下數十次,也看過別人玩過無數次,成功的機率幾乎接近九成,有些回答也確實妙不可言,但是,我總以為其中有極多時候是來自人為因素,有時只是某些人的潛意識,而有時候根本就是有人在暗中使勁推,存心製造玄異的氣氛而攪局。不過這次和三毛一起玩西洋碟仙的時候,我保證至少我沒有推那隻杯子。

小酒杯轉了幾圈之後,不知道什麼原因,三毛卻要我們兩人抽回手,由她一個人玩,只見酒杯還是轉個不停,而她也立即笑著反問我們:你們一定以為是我在推動杯子對不對?不等我們回答,她立即把手指反了過來,以指甲輕輕的觸在杯底,酒杯依然轉個不停,連速度也沒有減慢,然後她突然一抽手,讓酒杯停了下來,要我也反過手指,以指甲靠在杯底試著去推推看,我試了試,確實不容易將酒杯推得團團轉,而那位美工小姐也試試,依然不很順利,但是等三毛把手指頭重新反著靠上去時,杯子卻像裝了電池的玩具車似的又團團打起轉來。

不過,老實說,雖然我常報導靈異事件,自已也有過實際的靈異接觸,但在性格上,多半時候卻偏是不信邪,所以當時我並不很相信真的有外靈附在那隻杯子上。當然我並不是在懷疑三毛在玩魔術,只是有點懷疑那種超常力量會不會只是她自己的潛意識?

很快的,三毛就輕聲細語的提醒道:來了!來了!可以開始溝通了,幾乎毫無停滯的,酒杯就停在「G」上,停頓時間大約是一、兩秒,接著下來,按順序的,竟然拚出了「祖父」的英文,雖然先祖父已經過世,但是,我卻不以為會是他老人家,果然,三毛閉了下眼睛後立刻指著同去的美工小姐:「妳的祖父來了!」

這位小姐當然嚇了一跳,不過三毛只說:「她的祖父只是恰好在附近,過來跟她打個招呼罷了,並沒有談到什麼緊張的話題。」

雖然,這樣的溝通並不能使我深信不疑,可是,令人想不通的是,這位小姐的祖父確實已經過世。然而她的年齡還年輕,如果不是確實知道此事,相信任何人也不敢武斷的判定她的祖父已不在人世。而且事先三個人都不曾談到自己的家庭狀況,三毛與這位小姐也是第一次談天,對她祖父的存歿是不應該知道的。所以,我認為至少這次有「靈」附在杯子的可能性相當大,雖然這靈未必一定是那位小姐已過世的祖父,極可能只是一位在附近遊蕩的幽靈,因為這種情形在一般人玩碟仙時常發生,而且機率相當高,甚至連「扶乩」時也常發現有幽靈冒充各路神明來惡作劇的。

有了這樣的疑問?我問三毛她是否只用碟仙的方式在和靈界溝通,三毛搖搖頭,用手指了指頭部:「不!碟仙只是媒介中的一種,容易讓你們看到具體的溝通結果,我自己以心靈就可以跟靈界通訊。」

因為之前我已經知道三毛具有通靈的能力,還不致於太驚訝,不過當面親耳聽到她說出來,心中總算落實了。又問她:經常能達成溝通,都是些什麼樣的靈?

三毛把雙手攤開,比了個大圈子:「什麼樣的靈都有,外國人也不少,通常我都會指定特定的對象,像我丈夫荷西,還有我乾爸,就是寫風蕭蕭的那個老作家徐訏。」

我原本就知道三毛和荷西之間能作靈界的溝通,而前一天在進行「陰間之旅」活動時,她在靈界最先遇到的親友,就是乾爸徐訏,在這種面對面實際的溝通時,三毛曾對在場的人們證明說:「乾爸現在在跟我說話,說以前他用那個靈附在我手上寫信給他的家裡人,他的家裡人都不相信,他說那是真的!」

我問她在與靈界如此頻繁的溝通中,有沒有什麼特別的遭遇,她毫不遲疑的說:「有哇!嗯,有一次,我跟幾位在國內科學界十分有名的朋友一起玩碟仙,請來的「靈」一上場就報告說:它是來自火星的一組有思想電波。我們問它是以靈的形式存在的一組有思想的電波嗎?它答說不是,只是單純的一組電波。起先在場這幾位學科學的朋友還有些懷疑是我在暗中動手腳,跟他們開玩笑。但是,隨即這些朋友紛紛提出了一些科學方面高深的問題,使用的全是只有搞科學的人才懂得的艱深術語,而碟仙卻對答如流,這時他們才開始顯得驚訝與不解?因為這些好朋友都知道我不可能會懂這麼多科學術語,更不可能用這些術語在字盤上跟他們做這麼流利的交談。而且「這組電波」在科技方面顯然比地球要先進得多,不但能合理地為他們解答問題,所提出的看法也超過地球人現階段科技的範疇極多。不過這組電波逗留的時間並不長,在離去之時,它並不照傳統碟仙先打幾個圈圈再回到原位的方式,而是直接「B」的一聲,以一條直線筆直的切入原位而停住,然後就消失了,而以後也不曾再有任何的溝通。玩碟仙竟然和來自火星一組電波溝通上,而一組明明有思想的電波卻否認自己有自主的思想,它究竟是什麼?那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了?

想了一會兒,實在找不出合理的解釋,為了避免觸及「現今人類對宇宙的認知還少得可憐」的傷痛,只好暫且撇下不談。這時三毛也把話題轉到通靈與潛意識上來,她有一些困惑的說:我可以用「自動書記」的方式和乾爸徐訏溝通,也就是說:乾爸的靈可以附在我的手上,通過筆的書寫而表達意思。而我自己的話或問題只需通過我腦中的思想就可以傳遞過去。如果有任何第三者想跟我乾爸溝通,就會變成他說,我乾爸附在我手上以筆談,如果中途我要插入交談,只需用腦來想,但是我並不用言語來替乾爸傳達意見,他的意見全由筆談的文字來傳遞。不過,有時候我也會懷疑,「自動書記」時,驅使我手部動作的可能並不是我乾爸的靈,而只是我的潛意識,甚至有時候「自動書記」的文字嚴重抗議我不相信他,再三強調這真是我乾爸的靈,而我卻仍然會頑固的認為也有可能是自己潛意識的惡作劇。但是,奇怪呢?我也有反證啊;譬如徐訏雖然是我乾爸,可是,我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簽名,在附靈時候他所簽的名形式很特殊,我特地去翻正中書局出版那套白色封面的「徐訏全集」,才發現兩個簽名竟然完全一樣,尤其是「訏」字最後那一勾,特徵是格外誇張,完全不同於一般人的寫法,連這點也完全相同,這些事我只是在對自己做保證,我完全沒有欺騙自己,我是真的從沒見過徐訏的簽名。

對於這一點我是非常相信她的,因為那種「夢中說夢」;頑空打不破的苦楚,我自己也嘗過,有時完全不是為了去說服別人或證明什麼,只是在自己的思維中掙扎求突破而已。

三毛確實是善解人意的,她直接了當的問我:醉公子,你想跟我乾爸溝通一下嗎?

這正是我期待已久的,興奮的答道:當然想啊!

「好!你們坐一下,我去拿稿紙!」

三毛很快地從書房中取來了一疊她專用的稿紙,顏色像初春的小草一樣嫩,很大張,大概是菊四開吧!正中橫印了她的名字「三毛」,但紙質普通,不是很好很好的。

她坐下來,隔著桌子,我坐在她的正對面,三毛輕輕吸了口氣,右手執起原子筆置於稿紙上,左手撐著額頭,因為有手掌遮著,我只能猜想她應該是閉上了眼睛,大約過了幾秒鐘,只聽她口中喃喃地唸著:

「乾爸!乾爸……

可以感覺得出來,她正集中意念在與徐訏溝通。原以為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不想,不到五秒鐘,她執筆的右手已在稿紙上緩緩滑動起來,我注意了下她握筆的姿式;她用的力道相當輕,幾乎只是讓筆輕輕靠著而已,而且筆在紙面上的傾斜度相當大。

起先筆在紙面上畫了幾個圈,只見三毛沒有出聲,只輕輕點了點頭,我們都懂得她的意思:「溝通上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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