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掠出去的時候已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道劍光。
他一到了門外,門外就傳來叱喝聲,以及鋒芒切肉割骨的聲音。
最後都只剩下劍風。
銳烈的劍風。
薛劍掠出去的時候,方狂歡已閃到了門邊,拔出了背後的刀。
他的刀總是在最準確的時候,穿破牆壁刺出去,而且總刺到了實體,換來一聲陡然而止的慘呼。
有一次,還有一個人,自門口退了進來。
他一進來就遇上方狂歡的刀。
他一進來就失去了生命。
另一人想自窗口潛入。
他也遇上了方狂歡手上的刀。
狂歡的刀。
歡狂的刀光。
所以他一進來就一輩子都出不去了。
方狂歡收刀的時候,臉上的歡狂之色漸漸褪去。
門推開,薛劍神色冷然的回來。
他一個人出去,兩個人回來。
朱鐵兒跟在他的後面。
「幾個人?」
「八個。」薛劍道:「我殺的有八個。」
「我截住他們的退路,」朱鐵兒奮亢的說:「我殺了他們三個,」他十指箕張的作拗腕狀,「一邊吐,一邊殺人,真是過癮的事。」
方狂歡沉重地道:「這次他們來了不少人。」
「『鶴立霜田竹葉三』和『虎行雪地梅花五』都來了。」薛劍沉著地道:「朱葉三給我殺了,梅花五想退入客棧中來,卻死在你的刀下。」
「哦。」方狂歡才察覺薛劍右臂上淌著血。
――敵人的攻勢越來越猛烈。
――敵人是越來越不易應付了。
「你傷了,」方狂歡說:「先去敷藥。」
「不,先把飯吃完再說,」薛劍堅持道:「也不知道有沒有下一頓。」
「枉我們英雄一世,」方狂歡歎道:「今兒連一頓飯都不能好好的吃。」
「這地方已不能久留了。」朱鐵兒說道:「我看,不如――」
方狂歡倏地大喝一聲:「小心――!」
他這一聲大叫未完,敵人已攻了進來。
這次的攻勢遠比上一回更猛烈。
人也更多。
薛劍未反身,已傷人;未拔劍,已殺人。
拔劍之後的他,更是所向披靡。
那兩名伙計忽地也掣出刀來,往方狂歡背上砍去。
可是朱鐵兒早已留意著他們。
他的雙手就似鐵鐫的。
十指如鋼。
兵器只是殺傷敵人的肉體,這雙鐵手卻可以粉碎敵人的意志。
這倆名「伙計」立即被「粉碎」了。
朱鐵兒雙手的殺傷力,尤甚於任何武器。
可是他也被「粉碎」了。
被一種武器。
斧頭。
□ □ □
沒有斧柄的斧頭。
□ □ □
斧,沒有柄。
一柄沉重的大斧,由一個輕巧瘦小的人來掄使。
這就是「瘋牛怒斧」。
朱鐵兒敵不過,只有退。
方狂歡的「獨釣江雪刀」和薛劍的「鳥鳴山幽劍」立即纏上了怒斧。
朱鐵兒卻沒有閒下來。
「豹盟」外三堂堂主「瘋牛怒斧」燕佛林既然到了,內三堂堂主蕭佛妝自然也遠不了那裡去。
「小牛刀」只是一張薄紙般的刀。
這才是「小牛刀法」的可怕處。
――據說,被小牛刀蕭佛妝殺死的人,感覺還十分舒服,耳際似乎還聽到仙樂,眼前還出現仙境,死的人竟然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快死了,還以為得道升仙了。
朱鐵兒也險些「升仙」。
敵人突如其來,如臨天降。
薛劍、方狂歡、朱鐵兒都為高手所纏,其他的狙擊手,有的包圍住他們,有的守住大門,有兩人一躍而上,一腳踹開老闆,伸手便去拉老闆娘的衣襟。
「好美的小娘兒……」那個兇徒嘿然笑道:「你不用怕,我只――」
忽然,他的手指不見了。
給一刀削了下來。
方狂歡的刀。
方狂歡百忙中殺傷了那兇徒,可是他也著了一槍,肩上淌著血。
老闆娘驚呼,刀尖映亮了她的容色。
方狂歡急攻上前,解決了一名敵人。
薛劍怒叱:「別管他們了,應敵要緊!」
方狂歡一面苦戰,一面吼道:「不行!」
薛劍竭力應付燕佛林的怒斧,一面大聲道:「他們來的時候,外面的狗都不吠一聲,一定是同黨,你別上當。」
方狂歡拚力應對像潮水般的攻勢,也大叫道:「我總不能見死不救――」
他一道出這句話,就猛想起當日自己在寒溪所做的事。
那件事使他終日惶然逃竄席不暇煖。
那件事使他的兄弟們永淪浩劫。
可是那件事他沒有做錯……。
――問題是:沒有做錯的錯事該不該再做一次?
◎一個人一個傷口
薛劍顯然也同樣想到這件事。
「你的禍還闖不夠嗎?」他大呼,已著了一斧,他一旦受傷,攻勢反而越是激烈。
老闆娘又給兩名兇徒堵住了。
方狂歡一時不知要先救薛劍還是老闆娘。
就在這時,一聲慘號。
朱鐵兒左手,給「小牛刀」斬了下來。
不過朱鐵兒也一拳就擊碎了蕭佛妝的頭。
朱鐵兒整個人就像是團血漿似的,也像瘋虎一般,殺出一條血路。
方狂歡乍見摯友重創,戰志大盛。
局面越是危艱,形勢越是惡劣,越能激發方狂歡的鬥志。
他手中的刀芒大盛。
刀芒隨著他的戰志,鋒芒暴長。
他的臉完全白了。
像雪一般。
刀卻發紅。
燒紅。
刀猝然碎了。
碎成千百片。
千百片暗器。
這一霎間,至少有四名敵人立即身亡,三名敵人重傷,另兩名敵人也負了傷,其他七名敵人只有速退。
方狂歡長身掩護老闆娘。
這「刀花」一開,他也無法控制:到底是傷人還是傷己。
他也為刀碎所濺,掛了彩。
然後他拔出腰刀。
這一把長而細的刀,只有指粗,迎風一揚便長了一倍,越戰越長,長得像魚絲一樣:這才是他的「獨釣江雪刀」。
薛劍的劍,也戰出了「劍火」。
他的劍本身就是軟的,而今急劇揮動,劍尖有的碰著了劍身,劍鍔擦著了劍鋒,發出了劍之星火。
而且還發出了嘯聲。
――一種千山鳥鳴的尖嘯。
薛劍的「劍火」和方狂歡的「刀花」,本就是刀劍二絕。
燕佛林眼見取之不下,只有速退。
如燕拂林。
他身法靈動,一拔而起。
可是他拔空的時侯才發現,他的一雙腳並沒有跟著上來。
因為他的腳已被削斷。
被一把幾乎細得看不見的刀削斷。
他人一落地,就著了劍。
他明明已用巨斧格著這把劍,可是這把劍仍然是繞了過來刺著了他。
他被一把幾乎不能去格的軟劍所殺。
燕佛林一死,剩下的八九名狙擊手只有逃命。
――當不能要敵人性命的時侯,最低限度的要求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朱鐵兒、薛劍、方狂歡都沒有追。
因為他們都受了傷。
傷的都很不輕。
□ □ □
三個人都在喘息。
然後,方狂歡離開了老闆娘,為朱鐵兒裹傷。
朱鐵兒似是鐵打的,痛得一頭都滲汗,都不肯吭一聲。
薛劍微吁一口氣,提劍,站了起來,走向老闆娘。
方狂歡警覺:「怎麼?」
薛劍道:「我殺了她。」
方狂歡吃了一驚:「為什麼?」
薛劍道:「她就算不是跟那班人一夥,也逃不了,那些人不會放過她的,落在他們手裡,不如讓我殺了乾淨。」
「不可以。」方狂歡道。
「――那你怎麼處置她?」
「……」方狂歡沉吟,最後毅然道:「最多帶著一起走。」
「你!」薛劍忍無可忍:「你這種性情!累事!」
「再怎麼也不能殺無辜的人。」
「好,你――」
「別吵了,這兒不能留了,」朱鐵兒強撐著道:「快走吧。」
「走不了了。」忽聽一人溫和地道。
然後就有人「進來」。
倒退著「進來」。
□ □ □
「退」進來的有八人。
都是死人。
――不是額上一個洞,就是喉上一個洞的死人。
出手的人擊中這些人的要害,立刻收手,所以連血也沒多流一滴。
一個人一個傷口。
每個傷口僅足以令他們斷氣。
立時氣絕。
□ □ □
第三次攻襲來了。
□ □ □
一次比一次快。
一次比一次猛烈。
方狂歡等幾乎完全絕望。
――不是不圖掙扎,而是沒有指望了。
因為他們已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一針見血」、「一擊必殺」:
――「衣冠幫」的正副掌門:鐘擒和鐘授,都來了。
□ □ □
兩個和氣的人。
無論他們兩個怎麼和氣,都顯得不調和,那不僅是因這不是個和氣的時分,主要是他們兩人的長相,一個臉肉橫生,一個相貌猙獰,都不可能是和顏悅色的人物。
可是偏偏他們一副和顏悅色和氣生財的表情。
「不能有逃兵,」鐘擒一團和氣的說:「這會敗壞門風。」
「所以只有殺了,」鐘授和睦的說:「你們認為好不好呢?」
他們當然不必問。
因為已經做了。
人都死了。
――他們殺「自己人」尚且如此乾淨俐落,更何況殺的是敵人!
鐘擒問鐘授:「你說好不好?」
鐘授問鐘擒:「有什麼不好?」
兩人整整衣冠,禮儀周周的笑了。
方狂歡大喝一聲:「你們走!」細刀一抖,一刀連斬鐘擒鐘授兩人。
這一刀砍出時,敵人就在前方。
刀砍去後,人還在那裡。
眼看刀就要砍著,兩人突然不見了。
然後他就聽到「卜卜」二聲悶響。
他霍然回身,就看到一個怵目驚心的情景:
鐘擒已扭斷了薛劍的頸骨。
鐘授已扼斷朱鐵兒的背脊。
兩人都未曾死去。
――未曾死去可是必死的痛楚還比已經死去痛苦。
鐘擒和鐘授看起來挺滿意的樣子。
就像他們捏製了一個陶瓷藝術品的樣子。
唯一不滿意的大概他們只嫌弄髒了手。
――由於薛劍和朱鐵兒衣上和身上都染著血,鐘擒和鐘授手上難免都沾了些血污。
方狂歡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看到他兄弟的眼神。
眼神裡有的不是痛楚,
而是悲哀。
方狂歡雷也似的喝了一聲,出刀。(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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